【蔺靖】碧海潮生一温凉.卷五
卷五《金铃摇》 第五章
她握着棋罐，一个人，下一盘棋。棋盘上，黑白棋子晶莹剔透，却彼此交错，相互绞杀对方的生路。
半合的窗棂，透过的淡淡的光芒，落在她一身藕色素白栀子刺绣的对襟襦裙上，长长的青丝只用一根藕色的发带挽着，宛若还未及笄。她还是从前的模样，只是更安静了，安静得，像水，无波澜。
咔嚓
门被低眉的侍从推开了。
静太后注视着那坐在榻上挺直身躯的女子，无声地叹了口气。她已从景琰口中知道了一切，她从未想过，这个一直生活在那锦绣的琅琊山中的女孩，竟是那令天下人争抢的碧海潮生的传人。
“西颜。”喻西颜未曾抬头，仿佛于她而言，世间，只有她一个人。
“我很抱歉，伤害了你。对于顾青泊的事。”落子的手在听到“顾青泊”三个字时一颤，喻西颜视线稍下移，随即慢慢地将白子落下。
“我希望你可以放下仇恨。”这句话，很苍白无力。“景琰已经在派人查药谷的事，相信不久之后就会给你一个交代。我相信，你不是什么是非不分的人。”静太后走上前，站在喻西颜面前，环顾着这撤去了所有贵重奢靡物品的屋子，继续说道，“碧海潮生虽然只存在在传说中，但是如果可以，我希望，你可以把它交出来。”
掌心中的黑子没握住，零零散散落了棋盘。喻西颜慢慢收回手，放下棋罐，抬眸看了眼静太后。那一眼，无情无欲。她轻合上棋罐，起身走向内室。
窗外的梧桐树，金色铃铛声声传响。
无衣听着那仿佛在心底叩响的声音，将面具拿下。十年来，这是他第一次直视自己的脸。满是刀痕丑陋不堪的脸。他慢慢抚上那一道从眼角到鼻翼旁的刀痕，恍然间好像回到了那一场追杀中。十几条人命，层出不穷的死士，蛊毒入骨的年幼的孩子，一点一点，都覆上红色的薄纱，美得令人窒息。他握住这一支玉白色的箫，用力地把那一颗银白色的铃铛掰开，看着那一颗小小的黑色药丸，不动声色，吞了下去。那一刻，他感受到心脏在绞痛，有火在灼烧他的骨。疼。痛。右手紧紧攥着布料，左手张张合合，似乎想要握住什么，却终是落了下来。一声脆响，玉白色的箫掉在地上。
南境。
蔺晨不知道他睡了多久。他做了一个梦。一个很长很长的梦。一个很远很远的梦。梦里，他看着喻玖筝辛夷花下化作粉末，看着喻可念一舞倾城融入火光，看着苏琢如笙歌夜晚白衣乘风化羽，看着江寻筱宛若蝴蝶含笑赴死，看着顾青泊金銮大殿血洒汉白玉，看着仲长思温润月光红衣似仙安然决绝。原来，已经，牺牲了这么多人。他不知道接下来还会有谁，他不知道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他甚至都不知道什么才是碧海潮生。他记得，自己还年幼时母亲看着自己那一双美眸中透露出的挣扎，小的时候他还不明白，不明白母亲为什么不愿亲近自己，不明白母亲为什么早早逝世，如今，他想，他应该是知道了，他的母亲，喻氏中的佼佼者，想必早已看明了一切，她眼中的挣扎，是挣扎在两份亲情之间。那么西颜呢？西颜作为碧海潮生的传人，是不是比他知道的还要早?碧海潮生，是否真的会在这风云暗涌的天下现世?头好痛。蔺晨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他感觉自己像是被什么人所掌控，陷入了一个死局。所有人都说他做错了，西颜说他错了，连第一次见面的仲长思也说他做错了。可是他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仲长思要用那么悲悯的眼神看着自己，为什么他身上的玉佩是金色的铃铛?他到底是谁?脑袋像是要炸开了。
“蔺晨，没事吧？”是谁?感受到有人握住了他的手腕。可是，到底是谁?他看着面前的一切，红色的火，红色的血，红色的花，什么都是红色的。好痛。火苗蹿上了他的衣摆，可是他动不了。他只能被迫去承受这火的灼烧。他拼命地睁大眼睛，终于，在那一片被红色的雾气笼罩的地方，他看到了，看到了苏琢如，看到了顾青泊，看到了仲长思，甚至看到了西颜，他们身上溅满了鲜血。
不。
不是这样的。
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明明是想救他们的。不该是这种局面。
萧景琰看着蔺晨陷入梦魇，他看到了他紧皱的眉头，看到了他苍白的嘴唇被他咬出鲜血，看着他一个人在梦中痛苦而无能无力。军医说了，只能靠他自己。只能靠蔺晨自己才能走出来。可是，他真的走得出来吗？萧景琰不确定。喻西颜是最大的变数。他不敢猜想若是让蔺晨知道他软禁了喻西颜会是什么样子。喻氏一族尽出才人，每一个，都宛若谪仙，看淡了一切，死在金陵的顾青泊是，死在城墙上的仲长思也是。他们都握着秘密，一个他不知道的秘密，一个在他们口中是会给天下带来危害的秘密，一个永远围绕着“碧海潮生”的秘密。他是君王，是大梁的皇帝，他不可能让喻西颜就这么离开。他必须要知道关于碧海潮生的一切。而喻西颜，就是突破口。萧景琰垂下了眸，牢牢握住蔺晨的双手，不让他伤害自己。他，终究是要亏欠蔺晨。可陷入梦魇中出不来的蔺晨不知道萧景琰内心的愧意，他也感受不到。因为，现在他满心满眼都落在那一身青黛色长裙的女子上。那是他的母亲。
“娘。”现实中，萧景琰愣愣地看着蔺晨唤出这一声，眼角滑下一滴泪。
“这个孩子，将会是最大的阻碍。”他听着一个陌生的声音这样说道。
“可他只不过是一个垂髫小童。”他站在母亲身后，随着母亲的视线，落在了床榻上正在熟睡的年幼的自己。
“但他终会长大。”
“长老……不要……”女子弯下双膝，跪在地上。“只要晨儿不入金陵，只要他不参与朝堂，就不会有事。”
“你能保证将来吗？”女子闻言轻轻摇了摇头，“可他是我的孩子。是我的血肉。”
“那他们就不是吗？”那道声音似有不忍，叹了口气，“罢了，你既已自愿除去祖籍，便不再是我喻氏一族的子孙。孰是孰非，就交给历史去评判吧。若将来，碧海潮生当真开启，我喻氏也不枉先命。到时这天下会变成什么样子，于我们也无关了。”薄雾慢慢聚拢，蔺晨只能听到母亲的哭声，那么压抑。
阻碍?什么阻碍?他在这局里面，到底扮演着什么角色?
他与碧海潮生，到底有何关联?
“蔺晨，你是我喻氏的罪人。”仲长思的话就像是一个咒语，在他的脑海里不断盘旋。
“若真到了那个时候，你要怎么办?”他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可是，他记不起来了。
“若真到了那个时候……”轻轻地喃喃，是西颜的声音，“那我应该，随他们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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