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颜人
〖第一章〗
今日，是旭凤的生辰。
摇摇紫萝，不思不念；落枝绯桃，如玉如旸。
一潭天水落满了星辰。润玉幻化出龙尾，单手撑头，倚在畔边的岩石上浅浅入眠。一旁的魇兽低垂着头，狭长的眼瞥了自己的主人，小心吐出压在舌下的一颗月白色的珠子。潋滟的光芒中，显现出那轻弹凤首箜篌的人。那人眉目依旧鲜活，可是魇兽明白，他，就如同那栖梧宫中的凤凰花一样，早已凋零在那一日的成婚大典上。轻轻呜咽了一声，魇兽正要将梦珠收回，猛然，南方显现出一道红光，直直砸进了天水中，溅了魇兽一身的水。
沁着火气的水珠落在了润玉的脸上。
润玉睁开了双眼。
水幕归潭。他看到他的龙尾上趴着一个红衣的奶娃娃。轻蹙的眉，正要开口询问，奶娃娃嘟囔着抬起了脸，让他震在了原地。
旭凤……
尽管面容稚嫩，可是那眉目间，依旧可见故人模样。
一旁，魇兽欣喜地叫唤着，抬起了前蹄。
奶娃娃摇着头，甩去自己发上、脸上的水珠，一抬眸，便看见了一袭广陵的润玉，他顺着龙尾爬到了润玉的面前，坐了下来，开了口“大哥哥可见到凤儿的哥哥？”
看着这一张记忆深处的脸，润玉垂在身侧的手指狠狠扎进手心，似要明清眼前人究竟是真实，还是一场梦。“旭凤……”他开了口，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
旭凤歪着头，细细打量着面前的人。天界二殿下发誓，自己从未见过这个人。不过……他看了眼自己坐着的龙尾，伸出手指戳了戳。
温的。
旭凤收回手，盘腿坐下，奶声奶气地质问着这个直呼自己名讳的人。“你是谁啊？怎么知道本殿下的名字？”
“你可知直呼本殿下的名讳可是大不敬的大罪？”手指点上了润玉的眉间。
“旭凤，我……”
“凤儿！”一道清冽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润玉转眼看去，不远处的那一棵桃花树下，站着年少的自己。他的身后，立着他的叔父——月下仙人。
“凤儿，过来！”小润玉一脸敌意地看着润玉，说道。
旭凤应了一声，化作原形撞进了自家兄长的怀里，变回垂髫小童，似藕节的手臂环上了小润玉的脖颈，脆脆开口“哥哥，哥哥，你来了。”
小润玉这才将探究的目光落在旭凤身上。他点了点旭凤的额，佯怒道：“我不是说过不许与陌生人讲话吗?”
旭凤受了兄长的责问，嘟起嘴来反驳“凤儿才没有！是兄长来迟了！”
小润玉无奈地摇了摇头，不愿再与他扯这些歪理。
“兄长在心里数落凤儿！”旭凤似有所感，鼓着腮帮子，双手掐上了小润玉的脸颊。
天水潭池，润玉将龙尾幻回双腿，站起身来。
夹在大小两个润玉之间的月下仙人眼珠子一转，嬉笑着向旭凤，伸出手来。“凤娃，来，叔父抱。”
旭凤还未作出反应，倒是小润玉后退了一步，躲开了月下仙人的手。
“玉娃你……”没抱着自己心心念念的凤娃，月下仙人显得不满至极。
小润玉掂了掂怀里的旭凤，说道：“叔父，夜深了，凤儿该睡了。”
“那，凤娃，叔父抱你回去安寝可好？”
“好。”旭凤将手伸向了月下仙人，他看了一眼天水潭池边一言不发的润玉，说道：“谢谢大哥哥用尾巴接住了凤儿。大哥哥再见。”
“再见。”嘴角轻扬。
待到月下仙人带走了旭凤，润玉这才看向那一袭素衣的年少的自己。就像是一面镜子。镜里的，是旭凤的兄长；镜外的，是这九重天的天帝。
“叔父说，你便是我，我便是你。”小润玉想起了不久前自己落在月下仙人的姻缘府中时月下仙人眼中的震惊，想起了自家叔父欲言又止的模样，想起了空旷无人的栖梧宫，轻轻咬了咬唇，心里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旭凤他……”
“他不在了。”打断了他的话。润玉附手而立，说道：“旭凤他，已经魂飞魄散了。”消湮在天地中，再也，寻不到踪迹。
“为什么？”沁红的眼角，让润玉不由得想起了自己母亲死在自己面前的场景。那时候，他也想问一句为什么。问父帝，问母神，问，旭凤。明明他不争不抢，为什么，所有人都要夺去自己仅有的温暖呢？他看着依旧年少的自己，看着不谙过往的自己，轻叹了口气，开了口“你以后会明白我的。”即便覆水难收，可是，他从未后悔过。
小润玉自然不知道润玉心中掩藏的那些痛苦的回忆，他只是看着眼前这个将来的自己，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我不会。”他说。“我不会是你，也永远不会成为你！”
他跑开了。
偌大的璇玑宫，润玉静静地看着，直到身旁的魇兽轻呼了一声，他才发现，自己的脸上，已是一片水痕。
栖梧宫。
“兄长？”寝殿内，旭凤揉着眼，借着夜明珠的光芒，看到了自家兄长眼角的沁红。“兄长不怕，有凤儿在。凤儿不会让任何人欺负兄长的。”旭凤伸出手，抱着小润玉，安慰道。背对着小润玉的他没有看到小润玉眼中的愧意。
“凤儿，兄长会保护你的。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即使那个人，是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