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靖】碧海潮生一温凉.卷五
卷五《金铃摇》 第六章
她推开尘封的大门，划开火折子，点亮祠堂的蜡烛。明晃晃的光映着她半张脸。今日，她换上了一件浅色的蓝色长裙，裙封上是繁琐的云纹，挂着玉佩，下摆处是含苞待放的白色风铃草。喻西颜走向那摆放着喻氏祖先的牌位，曲起手指，叩了叩那漆黑的檀木桌。齿轮转动，她看着出现在自己面前那一幅绣品，看着绣品下层列的牌位，点上香，缓缓弯下身子，随后，将香插入香炉中，跪在蒲上。双手相叠，跪拜下去。她抬眸，注视着那一幅绣品，看着上面的色泽越来越淡，双手合十。
没有人知道，喻国公府的祠堂另有玄机。其中，便藏匿着世人传言中的那一副名曰碧海潮生的绣品。还有，守护秘密的人。
大街上，打更人时远时近。
喻西颜握着从祠堂中带出的那一支由暖玉制成的玉白色的长箫，合上祠堂门的手微微停滞。
晚风而过，竹林簌簌而响，却带着一分肃杀之意。
喻西颜紧了紧手中的古曲箫，合上了门。转瞬之间将箫掷了出去。随着一声闷响，隐于暗处的死士一身黑衣站在月光下。喻西颜足尖微点，旋身，三千青丝随风而飘，她拦手握住受到反作用力而在半空中不断打转的古曲箫，袭向最近的死士。死士不断躲避凛冽的招式，左手握住箫身，右手便要往喻西颜的手腕震去，意图打落古曲箫。喻西颜拇指按下其中的一个孔洞，指腹微微向下倾，一把短剑突的从箫管下而出，强硬地逆挽了半个剑花，割伤死士的左手，顺势剑尖划开颈部，任鲜血染上雪白的剑刃。喻西颜皓腕翻转，足尖不断移动，一双清眸里尽是杀意。古曲箫强硬地挑开死士手中的利刃，将其震向身后，正插入那欲图偷袭的人，箫管的短剑则逼近对面的死士，划开他颈上的动脉。
血腥味弥漫在死寂的喻国公府。在地上开出血花。
喻西颜取出丝帕，细细地擦拭短剑上的血迹。直到，一把长剑架上了她的颈侧。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句话，喻姑娘应该听说过吧。”一道清冷的声音在喻西颜的身后响起。“想必谁也没有见过你真正的身手吧。”喻西颜扔掉沾上血迹的丝帕，将短剑收回箫中，清眸直视前方，食指一动，古曲箫在指间缓缓转动，刹那间便往那人的虎口震去。待那人后退，长剑离开，喻西颜转过身来，借着月光，她看清了那人。一双剑眉，一双星眸，嘴唇抿成一条线。这个人，她所未曾见过，却识得其身份。“楚五殿下怎么跑到大梁来了？”
“若西颜没猜错，殿下应该十里红妆迎娶太史之女，暖香在怀。”
此话一出，喻西颜清楚地看到了宇文默眼中的怒气。“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不是我该来的?”冷哼了一声，宇文默握着长剑逼近喻西颜，语气中满是愤懑“我若不来，岂会知道你们对允之做了什么!”
“这是他自己的选择。而且，将他送上战场的，不是我，而是你父王。这股气，你不应该冲我来。”
“若不是你哥哥，允之又怎么会死在边境!”宇文默朝喻西颜吼道。“允之他本不该上战场的!”
“宇文默，这件事的原委不是你想得那么简单。”喻西颜的语气带上了不耐烦。她不愿再牵扯其他人。说完，便打算离去。可是宇文默却并未想要如她所愿。“我知道，因为碧海潮生。”看着喻西颜离去的脚步停下，“我说的不对吗？”
“他告诉你了?”转过身来，喻西颜注视着宇文默，言语中尽是冰冷。“你对仲长思做了什么?”碧海潮生对他们而言是禁忌。她自然信得过仲长思。
“猜测。能让允之用命去维护的，应该是你们喻氏一族避而不谈的东西。”
喻西颜语气稍缓。“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要见允之。”
“他已经死了。你不会不知道。”
“我不信。我不信他会这么对我。”眼圈泛红。自是多情人。
喻西颜当然听说过南楚那一场盛大的十里丹砂宴，她亦知道，一场丹砂宴，只为娶一人的话。可是，有时候，相爱的人，未必就能相守长久。她劝不了宇文默，也劝不得。她想，仲长思应该早就知道宇文默的执念，所以，他才会亲自为他挑选良人，亲自向楚皇请旨逼宇文默应下，甚至，亲自赴战场，算好时间点，把自尽那一日选在宇文默大婚后一天。不过，想必仲长思也未曾想到，他竟偷梁换柱，跑了出来。
“允之还活着对不对?”
喻西颜凝视着宇文默那一双浸满了泪水的眼睛。说不出口。恍惚间，她好像看到了顾青泊。当初苏琢如入了皇宫，顾青泊也是这样，那般无助，那般痛苦，求她一个答案，一个能让他活下去的答案。哪怕，这个答案本身就是个谎言，也无所谓。她突然觉得好累。一副碧海潮生，缄口不言。一句皇令，一场棋局，毁了多少人，让多少人在苦痛中难以支撑。
“那一夜，他一身红衣。”看着宇文默眼中的惊愕，喻西颜慢慢地开口，一字一句，落在宇文默的心上，在伤口上磨了又磨。“他未负你那一场丹砂宴。”泪水滑下。长剑落地。他整个人如同在雨中的浮萍，无根无处去。宇文默踉跄着走向大门的方向。
他的允之，再也回不来了。
仲长思死于子时，正是第二日的第一个时辰。那一日，是他宇文默大喜之日。
丹砂宴……
他喜服加身，他一袭红衣。
竟是如此。
可是为什么，不肯带他走呢?哪怕是死局。他可以不要那个皇位啊。
心如死灰。
这是喻西颜从宇文默身上看到的。曾经，她也看到过，在顾青泊身上。身形单薄，步伐轻浮，似是下一秒便要随着去了一般。
“等等。”她出口唤道，走上前去，指腹轻轻地摩擦着古曲箫，然后，把它递到宇文默手中。“这是他留下的。如今，我把它交给你。”
宇文默闻言抬起那一双死水的眸子，看着箫管的飘穗。那是当初他送给允之的第一份礼物。他还记得，允之那回眸一笑。他以为他们会走得很远，一直走下去。却不想，不过是几日不见，便成了永诀。留他一人在这世间飘零。
“中垣之处，岐山以南，寒水洲际，桃花林前，是他本族的聚居地。”
一个念想，总比什么都没有来的好。
喻西颜没有再去看宇文默，转身从一旁的暗门离开。
她害怕面对宇文默。
害怕他那一双多情却成了一潭死水的眼睛。
仲长思本可以不用死。
他们二人本不必这样。
是她小看了。没有想到，萧景琰竟然亲赴边境，同蔺晨设计将仲长思逼上了城墙。
蔺晨……
这个名字如今对她而言是折磨。
不过好在，这个折磨马上就会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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