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靖】碧海潮生一温凉.卷五
卷五《金铃摇》 第三章
南有仲长，善机关五行之术。
大梁南境云南王穆军死守青冥关。楚梁胶着。
萧景琰看着一封封来自南境同北境的战报，薄唇紧紧抿着。而那最下面的，则是来自江左盟的密信。他抬眸，注视着底下风尘仆仆的黎纲，帝王之势不减分毫。而黎纲只是更加挺直身子，传达着来自北境蔺晨的话“欲攘外，必安内。”
墨苑。
“你就没有什么可说的吗？”
手中狼毫未停，喻西颜甚至没有抬头。即使，面前的人，气势凌人。
“上战场的，可是你的亲哥哥!”
指间一滞，狼毫上的墨滴落，落在白色的宣纸上，溅起微不可见的涟漪。喻西颜终于抬起了头，目光看向萧景琰身后的列战英和黎纲，她自然没有错过萧景琰紧紧握在手中的纸。“没有人，愿意把自己的亲人送到战场去的。”
“你明明知道不是吗？你知道顾家同夜秦勾结，你知道仲长家会替南楚行兵法!你什么都知道可你什么都不说!眼睁睁看着蔺晨陷入危境!”手中的密报甩在了书桌上，随着开着的窗棂而过的风飘落在地。这是喻西颜第一次看见萧景琰的愤怒，在那一双干净的鹿眼中燃烧，似要将她吞没。
“陛下莫不是忘了，我们只是这三千叶间的凡人罢了。阻止不了战事。”
“可你却束手旁观!”
“他不是告诉你了吗？”这一句话出，萧景琰一下子便卸了力。他看着喻西颜放下狼毫，站起身来，俯身捡起地上的密报，一字一句，清冷的声音念着上面的内容，终了，冷笑了一声，尽是嘲讽。“忠……孝……他倒是看的透彻。”一松，纸张便又落回地面。“他应该还有话要你带给我吧。”这一句，问的是那伫立一旁的黎纲。
“少阁主说了，莫要犯错。”
“犯错?”拂袖，桌案上物什尽数落地，“那他的所作所为就都是对的吗!”一步一步，喻西颜绕过萧景琰，站在垂目的黎纲面前，“他就真的那么狠心吗？”一滴泪，两泪痕，是至亲之间痛苦的折磨。而黎纲只是低下了头，未曾言语。可是有时候，沉默，反而更令人心凉。喻西颜合上了眼，不再质问。
“看好她。”
门扉一关，里面传来了破碎的声音。萧景琰还记得，蔺晨出征之前他的承诺。可是很多时候，承诺会被现实所淹没。他是这大梁的君王，不能拿无数百姓的性命开玩笑。他只能对不起喻西颜。
“去办吧。”
“是。”列战英拱手离开。
那墨苑外的金色铃铛，在一声声的回响。唱着离歌。
咔嚓。
是锁被打开的声音。一天一夜。一片狼藉。喻西颜抬头，目光死水，注视着那一身蓝色华服的太后，还有她身后的皇后。
大殿。一封封密信。一件件物证。顾青泊看着自己的父亲当场血溅，看着将他团团围住的禁军。平静。仿佛被满门抄斩的不是他的家人。他站在中间，抬眸望向那高座的男子，墨色的朝服冷漠了他的眉目。
“顾青泊，你还不肯从实招来。”蔡荃冷声开口，打破了寂静。
“是他告诉你的吧。”这一句话，无头无脑，可是萧景琰却知道，他的意思。
大殿的门被推开。
一步。两步。三步。四步。五步。六步。七步……
白色的绫锻被解开，喻西颜眨了眨眼，看着这金銮大殿，鼻间，是浓浓的血腥味。环顾四周，目光与顾青泊相撞。一震，视线微微偏移，她看到了，看到了那大殿金柱上蜿蜒的血迹，看见了那已经冷却的尸体。
“陛下，顾氏一家七十三人均已诛之。”禁军统领蒙挚快步从外而进，俯首回禀。“只是慢了一步，所有书籍典藏皆被焚毁。”
萧景琰点了点头，站起身来，看着那一身湖色长衫的人，开口“顾青泊，你还不束手就擒。”
“萧景琰，你莫要欺人太甚!”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的喻西颜连忙出口阻止。太快了，一天一夜，便将一切定了局。如果没有蔺晨的助力，她是不会相信的。
“看来今日，陛下是不会让我离开了。”拨动着腰封上的那一块玉佩，铃铛轻轻响，在这大殿中异常明晰。顾青泊转过身，锁目着已经落了泪的喻西颜，他看到了她颤抖的唇，无声吐出的话。
不要。
勾了勾唇，释怀一笑，藏匿在宽大衣袖中的匕首挽指之间刺向了自己的心脏。
“青泊!”禁军散开。
变故来的太快。
快到墨珩来不及阻止。
喻西颜颤抖着手抚上了顾青泊嘴角的鲜血。“怎么会?”
“别怕西颜。没事的。这只是一场梦。”将手附上喻西颜的双眸，遮挡她的视线，感受到她冰冷的眼泪，顾青泊慢慢地开口“待你醒来，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从这场噩梦中醒来吧。不要把自己困死。一切，不是你的错。疲惫席卷了他。他终是决绝地闭上了眼。手，无力滑落。
当一个人在黑暗中待久了，不管曾经他是如何磊落，都会深陷，渐渐地，在光明面前畏缩，在黑暗之中披上一件黑色的袍子，融入其中。不可自拔。顾家，便是如此。即便知道是错的，可是，手上已经浸满了鲜血，逃不开。
金銮大殿，雕刻着金龙的柱子上，染上了鲜血。如泼墨的画。滚烫的血，落在手中，慢慢，变冷，就像顾青泊的身体一样，那一双眼睛，喻西颜知道，再也不会睁开。叛国……通敌……离间……满门……抄斩……
萧景琰错了吗？
不。他没错。
原来，死亡是一件那么快的事。可是，映在她眼中，却是缓慢的，慢到让喻西颜觉得已经过去了一世。
叮铃
又是一颗银白色的铃铛，碎了。
玉佩，断了。断成两半。
陨落了。一代。
黄泉雪，彼岸花。又添上了至亲。
眼中的星辰陨落。没有生气。
她拔出顾青泊心口的匕首，看着上面的红色，割断一缕青丝。落在地上。沾染血迹。
“告诉他，我喻西颜与他，一刀两断。”
墨珩颔首，一旁的言阙垂下了眸，无声地叹气。
萧景琰看着喻西颜将顾青泊放下，看着她脸上不止的泪水，看着她转身，一步，两步，三步，狠狠地摔倒在地，推开柳氏想要搀扶的手，踉跄起身，继续走着，不停歇。她面对着光，白色的襦裙上粉色的花瓣，随风而动。她的身躯，依旧挺立。立于世间。萧景琰明白，他的手上，又一次沾上了喻氏的血。可他，不悔。
原来，富贵、贫贱、年少、老衰，在生死面前，别无二致。
墨苑外，梧桐树上的铃铛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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