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酒叙 番外Ⅱ
桃花佩 ⑶
五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长到曾经的少年都已是弱冠之年，短到这王宫，还是从前的样子。只是，总会有那么不一样。
“滚出去。都给我滚！”三天前，毓骁派毓璃出使天权；两天前，毓纾收到若允从中垣带来的消息。一个噩耗。
毓骁下了朝便匆匆赶来挽昀阁，身上还穿着朝服。他挥手示意一众侍从退下，一个人推开了挽昀阁内殿的门。一个人，去承受质问。
“你来做什么?”毓纾看着进来的毓骁，一身素衣，一双琥珀眼泛了红。“我现在不想看见你。”他强忍住酸楚，不肯在这个人面前示弱半分。“你给我出去。出去！”
“我听说，你已经两天没吃饭了。”毓骁放下刚刚从侍从手中接过的桃花羹，语气平淡“就算再怎么样，你也不能不顾自己的身体。”
“你在乎过我吗？”反问。毓纾拿起放在书案上的信，狠狠地甩在了毓骁的身上。“骗子……”明眸里溢满了点点光芒。“你瞒了我十一年。整整十一年！”
“纾儿你听我解释。我当时真的没办法跟你说实话，你那时候还太小，若是你知道真相，你的身子骨会受不住的。”毓骁语气带上了一分哽咽。当初他欺瞒毓纾，就是怕他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这个结局，同样，也不是他想看到的。
“所以不管我怎么说，你都不允许我出宫，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毓纾颤抖着身子，泪珠一颗一颗落下，落在地上，砸在毓骁的心上。“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什么时候告诉我我的小爹爹已经不在了！”撕心裂肺。声声质问。毓纾捂住心口，强忍着那一阵一阵的抽痛。他看向面前这个人，他的父王，他身上流着的血液的另一部分。十一年，四千多个日日夜夜，他竟然到现在才知道天枢战败、骆珉身份暴露身死，他花了整整十一年找寻骆珉的踪迹，却竟然是水月镜花。当真可笑，当真可悲！
“纾儿，他不希望你背负这些，他希望你能无忧无虑的生活。”当初骆珉的传信，毓骁一直记着。骆珉的希望，也是他的希望。他希望他的纾儿可以光风霁月，可以一生无虞。
“无忧无虑?”似乎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毓纾裂开了嘴角，却是那般的苦涩。他从来就做不得那无忧无虑的人。“我不是毓璃。”我没有他这么好的命，一出生就有遖宿殿下这般高贵的身份，有六脉调和的双亲，从小不知苦楚，从小与世无争，什么都不用想，不用念。我不是锦衣玉食下的孩子，我不可能成为毓璃那般不知愁云的人。“我生来，便是受苦的。”我从一出生，尝到的第一个味道，就是苦。
“不许胡说。”毓骁强忍住眼泪。“你是我的孩子，是遖宿最尊贵的殿下。”
“你恨我吗遖宿王?”毓纾走上前，与毓骁直视，“每一次你看到我这一张脸，是不是就会想到我的父亲?如果当初不是因为我，也许他不会那么快就离世。你可恨我?”恨我让他寿命减半。
摇了摇头，毓骁尝试着伸手抚摸毓纾的头，他从未恨过毓纾。反而，他很庆幸，庆幸他的出生，让他有了一个念想。
“可是我恨你。”五个字，连在一起，太伤人了。“我恨你们遖宿灭了我的故国。我恨你伤我父亲，让他半生病痛缠身。我恨你的不信任。我恨你对毓璃无限的纵容。你明明知道我不喜见他！”
“纾儿……我没有不信任你。”毓骁想要去触碰毓纾的手，想告诉他父王从未想过让他不好受，可是却被毓纾躲开。他阖了阖眼，显得很累。“我想一个人待着。”说完，转身进了内室。
风从窗外吹过，那一碗桃花羹，已经凉了。
毓骁一个人站在内殿，慢慢合上了眼，从眼角落下了一滴眼泪。他隐于袖中的手慢慢攥紧。
“王上。”外面候着的内侍走了进来。他从小看着毓骁长大，知道他与慕容离、艮墨池之间的纠葛，明白他内心的挣扎与苦楚。毓纾于他，是念想，同样，也是他不敢去触碰的月光。他怕，如履薄冰的关系会因为他过去的所作所为彻底破裂。如今，这个局面，还是发生了。
“这个结果，已经很好了。”至少，毓纾没有离开。毓骁开口，转身离去。
他可以给毓纾一生的荣华富贵，一生的平安，却给不了他想要的。他终究，比不上那个陪伴了毓纾十年的人。骆珉……这个名字，会是继艮墨池之后，又一道横在他们之间的鸿沟。
你若不喜，我安能欢。
你若不喜，我便离。
毓纾，我所求的，只是你一世安好。
内室里，毓纾握紧了脖颈上挂着的那一块白色的玉坠。那时骆珉留给他唯一的东西了。他教会了他二十四孝之意，教会了他治国理政之道，却从来都未教他该如何回家。他认为遖宿才是他的故土，却不想他固执地认为有他的地方才是家。十年的时间，十年的照顾呵护，如何抵不了那血缘至亲。窗棂旁架着的瑶琴，是他第一个生辰毓骁送给他的。是他砸毁了屋子里所有的东西唯一没有砸掉的东西。那上面系着的琴穗，是毓骁用他那一双拿剑的手一点一点编织雕刻起来的。他不傻，不是不知道毓骁那些隐藏在暗处的小心庇护，可是他真的没有办法去接受他给的亲情，他忘不了父亲身上的八十一钉，忘不了那每一次雨夜的痛苦呻吟。他恨吗？如何不恨，又如何去恨。透过内室的门，他看到了那桌上的桃花羹，闭上了眼。
景色依旧似前尘，只是故人再难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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